以树木纹理“反白”水乡意象——读赵宗彪木刻作品集《木上江南》

栏目:精彩书评 发布时间:2022-06-30

以树木纹理“反白”水乡意象

——读赵宗彪木刻作品集《木上江南》

  韦 佐 /文

  水月本无痕。宗彪兄却以刀刻水,于是便有了一本厚厚的《木上江南》。《木上江南》就像从清水里捞上来的一块石头和檀木,沉甸甸的,仿佛自带流水的微响和节气的律动。

  认识宗彪兄很晚。己亥年初冬,在石家庄召开的全国报纸副刊年会上,很多同仁早已认识大家都称之为“赵总”的宗彪兄——其身份为浙江一家地市报业传媒集团的副总。我是初识。宗彪兄接近圆脸,个头不高,话声也不高,和颜悦色,像一位热爱学生的教师和友善同事的兄长。

  遇上有意思的景物,大家拿着手机猛拍,宗彪兄却拿写生本子写生。他边停边写,笔画精确、娴熟,感觉并不比拍照慢多少。拍照者大多捕形,宗彪兄却在捕神。看他现场速写的同仁,都争着叫“赵总,能不能帮我画一幅”,宗彪兄莫不一一应承。叫的人太多了,他的“业务”忙不过来,于是让对方留下微信、照片和地址。

  宗彪兄帮我画的画像,在采风活动结束后不久就寄到我手上。我既感惊喜又觉些许内疚。内疚的是麻烦他画了,又麻烦他将画从几千里外快递过来。劳他出力费脑又出钱者,绝非独我一人。

  其实,在许多年之前,我还热衷购阅《杂文月刊》和《杂文选刊》时,便从中读到宗彪兄的杂文,只知道他是个杂文家。印象中,杂文家应是目光凛冽如鲁迅先生一般的冷峻模样。当然,时代不同了,人们的社会表情也不一样了,一些锋芒很有必要隐藏于微笑里。而读者亦不可将人面的冷暖与文章的温度对应,如此会造成概念化和脸谱化。

  认识宗彪兄之前和之后,我曾几次到过浙江,还到过鲁迅先生的故居。我想,以后有机会还会再去。主要是缘于对那一方人文水土由来已久的喜爱与敬仰,而宗彪兄又是让我加深这种感觉的一位。杭州、宁波、绍兴、丽水、温州、台州……这些地名,水汽弥漫仿佛又乡愁郁结,足让心怀诗意的游客向而往之,更何况对于自小生于兹长于兹的本土人士。

  上了一定岁数的人,特别是文化人,在自己内心深处,仿佛都在找寻适合自己的方式,以挽留渐行渐远的乡愁。而作为作家兼画家的宗彪兄,会从何处下手,又何从下手?

  显然,杂文好像不太适宜用来写乡愁。对于宗彪兄而言,传统的笔墨纸砚,仿佛也不足以表达。因此,他另辟蹊径而选择了他喜欢的木刻。他以木盘为纸,知白守黑。爱江南,因此才爱得深刻,爱得入木三分。方寸尺幅,花鸟鱼虫,日月草木,雨雪风霜,江河舟筏,深巷浅滩,乃至春耕秋获,民风民俗,由此而一一定“刻”于二十四个节气井然的次序之中。


 关于黑白木刻的创作,艺术家徐增英表示,“中国创作型的黑白木刻肇始于鲁迅先生所倡导的新兴木刻运动,借鉴、学习了西方的艺术形式,生发于西方的造型意识:大黑白、块面与空间。而中国艺术的传统虽然也有大黑白,但大主流是线条、点的构成。空间是平面的,强调线条的质量,知白守黑,通过点与线的组合,形成贯穿一致的气韵。”专家这番行话,对于宗彪兄的木刻作品,同样具有普及性和导读性的意义。宗彪兄是个杂文家,又是木刻艺术家,显然深受大先生的影响。

  黑白如时光的昼夜。国画中讲究留白,到了木刻,却要留黑。而且,黑占据了一幅画的大部分或绝大部分。印刷业有“反白”这一术语之说,其意为文字或线条用阴纹来印刷,露出的是纸白。通常使用反白这个功能让图文不填入任何颜色,而是通过对比的方式来呈现。当然,印刷品中反白的底色不一定是黑的,也可以是其他深色。只要形成对比,且对比越强烈,所体现的内容就越明显。这恰如津渡边上一盏摇曳的渔火与整个漆黑夜空构成的反差。或说,仅凭一盏渔火就足可以“动”制静,从而把整个夜空生动为一幅形式简洁而意境深邃的画面。由此引发读者的共鸣,张开读者想象的翅膀。而且,黑夜远比白天更能扩展想象的空间,同时又加深一种不可捉摸的神秘感。

也许,这就是黑白木刻艺术的魅力之所在。当然,这种共鸣和想象,是基于读者本人的阅历,包括阅读经历和人生经历,以及两者的长期累积和化学反应般的“发酵”。

  黑白木刻是以少胜多的极简艺术。它黑白分明,而无须过于讲究远近层次。不过,刻出的一队白鹭,有大有小,其层次感已悄然产生。而白鹭以外的黑色部分,就是飞翔的整个天空。一般情况下,刻出的具体物象是白的,当然不一定是纯白——这样,未免过于单调或生气不足。故而,宗彪兄刀下之白,时常又着以相应浅黄色或黄色,乃至其他颜色。如此,整个画面变得更加新鲜、明媚、丰富、响亮。

  《木上江南》展现了水乡的千百种风情。“当刻刀在木盘上游走,花朵在妖娆盛放,鱼儿在水底潜游,鸟儿在天空飞翔……一山一水,一云一雨,一花一果里,有江南的诗意、故园的美好。”宗彪兄在书中如是写道。他还说“江南不仅是地理名词,还是一种意象”。因此,看了《木上江南》,我感觉宗彪兄更像是一位诗人,一位意象派诗人,他是在用刀“写”诗。木盘上叠加的实景意象,皆来自水乡的生灵或景物,也有加上自己的想象和组合。总之,一切显得朴实、简明,生趣盎然,水汽氤氲,让人悦目赏心或会意一笑。

  宗彪兄刀下的几条曲线刻出的老树,在我看来又像是一道弯曲的、立体的河流。宗彪兄对鱼仿佛有天生的偏爱,《木上江南》仿佛有鱼群潜伏其中,每次两三条或数条,鱼贯而出。他的球形鱼(应是河豚)颇具卡通意味,它是一本木刻作品的首幅,仅次于封面,很容易让人想到苏东坡的名句。同时,仿佛又为一整本作品定下某种情调,从而表达了水乡特有的况味。如,鸬鹚、刀鱼、鳜鱼、木鱼、飞鱼、渔灯、鱼风筝、渔舟频现其中。当然,《木上江南》的题材不限于此,而是十分地丰富和广泛。

宗彪兄一图配一文,文字不过一二十字。这些雅致的文字,如果分行,就是一首首精巧的短诗。如,“在春天,鸟也有儿女情长”“小轩窗内,春兰花开一朵朵”“鸬鹚展翅,水岸烟汀好景时”。而《鸮鸟》的配文“猫头鹰昼伏夜出,它的目光穿透黑夜”;《阔嘴》的配文“故乡的湿地中,又见到这种大嘴的鹈鹕,悠闲地踱着步,好像游手好闲的公子哥”,杂文家诗人的气质仿佛在此侧漏。

  写作和木刻都是为了留存记忆。《木上江南》当然不是宗彪兄一个人的记忆,而是无数江南人、几代江南人的集体乡愁。《木上江南》问世后,辗转省内多地展出,还引起全国众多名家和各阶层读者、网友的广泛关注和网购,这是必然的。


赵宗彪先生写生中

转自南都视界